不熄的地火

​——鹤岗矿区红色史话

第二章  山河破碎勇抗争

三、南岗三坑瓦斯大爆炸

当年,日伪侵略者对鹤岗矿山采取高落式、残柱式等野蛮采煤方法,不但掠夺了大量煤炭资源,而且导致矿工安全无保障,事故频繁。

据《鹤岗煤矿史料选辑》记载,1943年1月6日下午,南岗采炭所三坑二层右八片工作面因通风不良,温度升高,沼气大量渗透,瓦斯量达到5%,见火即可爆炸。而日本监工却仍然强迫工人使用不戴防爆胶皮插套的电钻打眼,终于造成了瓦斯爆炸事故。日本人为了保住矿井,竟然不顾在场子面作业的100多人死活,强行封闭井口,除少数人侥幸逃出外,剩余96人全部遇难。

那次瓦斯爆炸的亲历者、老矿工于爱回忆说:“事故发生的前一天,我带领高玉林、李德成在右八片码石垛。下午1点多钟,打眼工人发现使用的手电钻插头上的胶皮套丢了,大家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。工人们都知道,没有胶皮套套着打眼,插头就不时地往外蹿火(产生电火花),很容易引起煤尘燃烧,甚至发生瓦斯爆炸,十分危险。夜班工人上班后,看到没有胶皮套,便没敢开钻打眼,所以那个夜班没有生产。第二天早6点上班的矿工, 凌晨3 点多钟就被赶到了坑口。日本人点完工号, 就催促工人下井。矿工们有的披着麻袋片, 有的围着洋灰袋子, 带着光线暗淡的矿灯无精打采地下了井。右八片的工友们这几天心里一直忐忑不安,有人总是摸着怀里揣着的‘老君爷’ 帖子,祈祷'老君爷' 能保佑大家平安。当时右八片采煤工作面通风不好,温度很高,瓦斯含量高于5%。据传言,当年连‘老君爷’的‘马’(指井下老鼠)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。”到了中午,工友们还没啃完‘狗团子’(矿工们当时对橡子面窝窝头的习惯叫法),监工鬼子钱野便带着中岛幸太郎、森政义等人下井来催逼工人干活。工人们立即反映说,电钻接电的绝缘胶皮套丢了,开电钻打眼太危险。可是日本监工哪管工人死活,硬逼着工人冒险作业。矿工潘跃郎见此情景便偷偷溜走了,下井送饭的老孙头也悄悄升井了。采煤工作面的几个打眼工都在提心吊胆地磨蹭着,无可奈何地拎着电钻这走走那看看,就是不敢接电开钻。可怜的矿工们简直是在‘瓦斯罐’中干活,时刻都有发生爆炸丧命的危险。就在潘跃郎和老孙头刚刚升到井口的时候,灾难发生了,时间是下午1时30分左右。只听‘轰!’的一声巨响,从二层右八片采煤场子传出,下山九片运输工人被冲击波击倒。一层左三片的打眼工张月华一听到响声,立刻意识到是瓦斯爆炸,就大声呼喊,站在一旁的日本监工却挥舞着长长的榔头锤子不准他们跑出去。不一会儿,浓烟滚滚而来,充满了全巷道,矿工们在张月华、李德成等人带领下,冲破日本监工的阻拦,陆续向井口爬去。在左四片采煤场子的工人,也冒着浓烟往井口处逃生。这时,浓烟夹杂着沙尘碎石面子向装卸、进风、排风三个洞口先后喷出。整个三坑井口冒出的浓烟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。

“下午1时40分左右,伪南岗采炭所奉鹤岗矿业所的指令,立即将一斜井、二斜井全部封闭。三坑保安班班长长谷川带人用木板、草包开始堵塞坑口门。最先逃到坑口的矿工们,都躺在井口门附近地上,为后边爬上来的工友争取时间。当二头(相当于采煤大组长) 郑福全从坑内爬上来的时候,只差两块木板,井口就要被封严了,他一脚踢大了板空才勉强爬了出来。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到坑口门时,已经开始往洞门垛草包了。在工友们的帮助下, 我从洞口上边的一个小窟窿处被拽了出来,总算拣了一条命。在一层干活的矿工大部分是从入风斜井爬出来的,还有一些没炸死没中毒的人,继续往上拼命地爬着。这时,井口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和矿警队员及狗特务。南岗采炭所主任久广本站在井口外的机架上,用日本话要求快快封闭井口。在场的矿工都苦苦哀求久广本,下边还有不少人没上来,不能封井口啊。久广本一脸铁青的横肉,瞪着一双贼眼,挥舞着榔头锤子吼道,‘统统的死了没关系,满洲人大大的有,井下不允许着火,火灭了么西么西的!’就这样,矿工们在日寇的屠刀威逼下,眼巴巴地望着被完全封闭的井口,怀着无奈和沉痛的心情,被驱赶着离开了井口。”

据日伪鹤岗煤矿矿务课绘制的南岗三坑变灾图的标示,距离坑口门30米处有死亡者5人。但据参加收尸的老矿工陈再海回忆, 在打开坑口时,就见到好些工友尸体横在井口附近。

事故当天下午5时许,由日本人组成的矿山“救护队”从二斜井处开了一个小口,只向里面瞟了一眼,又立即封上了。晚间9时许,“救护队”才第二次开封下井。1小时后,“救护队”的日本人上来说:“火的统统灭了,人的慢慢拿上来!”日本人主要关心的是坑口不可以着火,至于矿工的死活,那是可以不考虑的。半夜11时,首先是“救护队”的人清理井口附近的矿工尸体, 然后才允许矿工们下井寻找遇难亲人和辨认同伴的尸体。

据亲历者回忆,在右八片爆炸原点附近,尸体有被烧焦的,有被炸成碎块的,现场惨不忍睹。在右四片、右九片和下山等处的死难者,大都死于一氧化碳中毒。从变灾图中可以看出,多数遇难者是在瓦斯爆炸后逃离现场途中,由于井口封闭窒息中毒而亡。右九片18名遇难者,是在逃离工作面后, 窒息而死在绞车道上。右四片34人已经跑到距井口门121米处,也因空气断绝窒息死亡。如果入风斜井井口晚封闭十几分钟,他们就不会死。事后,许多人证实,如果当时能够对矿工及时施救, 3/4遇难者可以脱险得救。

据统计,事故发生时就有94名矿工殉难,后来又有部分负伤者因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死亡。有的老矿工说,那次矿难总共死亡超过100人。

老矿工于爱回忆说:“工友钱万年就是被工人救上来后,因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死去的。出事时,老钱和吴忠善二人在九片巷道推车,瓦斯爆炸冲击波将他俩击倒,一头扎在巷道排水沟里昏了过去。苏醒后,拖着摔伤的腿往外爬。爬到片口,横着的尸体挡住了路。他俩喊了一气,看看这个,扒扒那个,工友们没有一个是活着的,只好拣起死者的头灯继续往外爬。在爬到五片时,被冒顶塌方挡住了。他们又用手扒小石块,扒了一通还是出不去。于是,便返回十片水泵窝子。第二天中午,他们终于被下去的工友们发现救了上来。老钱活了一个多月就去世了。”

事故亲历者、老矿工李根生回忆,瓦斯爆炸那天,正是矿工们领工资的日子,大家一大早就都下井了。干了一大天活,嗓子眼里像着火一样难受,炮烟一呛,脑袋发胀,火辣辣地直流眼泪。好不容易熬到了半个多班,我们就抽空升井到账房先生那里领工资。一个月的工钱左扣右扣,只剩下了几元钱。寒冬腊月,又冷又饿。我和干哥王庆祥,还有工友王凤岐一合计,决定上附近的一个煎饼铺垫垫肚子。我们每个人吃了两张煎饼,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汤,肚子里觉着有了点底儿。我们走出煎饼铺,找了一个背静的地方歇歇气。不一会儿,王凤岐站起身来说:“咱肚子也有底了,怪冷的,还是得去上班呀,不然靠啥生活啊。” 三个人你瞅瞅我,我瞅瞅你,无可奈何地又朝井口走去,硬着头皮又下井了。

“当时,我们干活的地点是三坑一槽左六片。下井后不久,鬼子和把头也忙着升井去开工资,好去找地方寻欢作乐。临走时,鬼子监工把大家叫到一起,训了一通话,威胁说不许偷懒,也不准提前升井,不然以破坏‘大东亚圣战’论处。但是,鬼子走后,谁也没买他的账,都稀稀拉拉地坐下来休息,等放完最后一遍炮再攉几锹煤,糊弄一会儿好升井。过了半晌,放炮员往炮眼里塞完炸药,又用炮泥堵结实,便拉着两根炮线一直走到溜子头,好接到电源上通电放炮。放炮后,一阵强烈的闪电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,紧接着场子头便传来闷雷般的响声,一股夹杂着毒烟、烈火的狂风般气流向我们扑来, 头上戴的柳条帽嗖嗖地沿着巷道飞了出去。一排煤车也被气浪推动了,其中两台车被气浪掀了个底朝天。我们蹲在大巷旁边的20多人,有的被冲撞到巷道壁上撞死了,有的被烈火烧死了,有的由于强烈的刺激当时就疯了,圆瞪双眼,满身蹿着火苗,跌跌撞撞,没命地叫喊着。头破淌血的,胳膊腿摔断的,一个个浑身上下都被烈火包裹着,活像一个个火球在地上滚动着。我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推,身体便腾了空,砸在巷道的顶板上,又重重地摔了下来。巷道里全是浓烟烈火,什么也看不见,脑袋涨得不知有多大,像有千万只马蜂层层蜇着,已经不知痛了。我一边往下撕扯着火的破棉袄,一边拼命往外爬。不知道啥时候爬到了坑口门前。这时,看见鬼子领着一帮‘狗腿子’来到井口,不但不救我们,还将我们这些身上带火的人往井下推。外面的工友看到这种情形,怒气冲冲地纷纷围上去,一边谴责鬼子,一边下来抢救我们。在一个姓马的和一个姓姚的工友帮助下,我总算被拉出了坑口,逃出了鬼门关。那时正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,爬上来的人大都没有了衣服,光光的身子,处于昏迷状态,工友们把受伤的人抬到劳务系的房子里。在工友们的强烈要求下,把头被迫将伤员用汽车拉到老街基,算是住进了医院。和我一同住院的有我干哥王庆祥,还有十几名受伤的工友,一间房子,两铺大炕,我们这些人伤得都很重,被扔在炕上根本没人管,呻吟着等死。没过两天,就有好几个伤员被扔进了停尸房。后来,三天两头就有死者被拉走。由于毒火攻心, 我手脚抽筋, 离死不远了。我干妈早晨从六号工棚赶来,刚进门就看见两个人抬着我,往停尸房走去。干妈扑过来,摸了摸我胸口,见我心还在微跳,就死死拽住抬人的衣角,不让把我扔出去。两人只好把我放在地上不管了。干妈费大力气把我背回她家。就这样,在干妈的照料下,我奇迹般地慢慢活过来了。”

自从日军1932年8月侵占鹤岗之后,13年间, 鹤岗矿山宝贵的煤炭资源遭受了日军的疯狂掠夺和严重破坏,矿山人民遭受了侵略者毫无人性的野蛮摧残和血腥统治,大批矿工和家属死于非命。 (未完待续)